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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印度:让人精神崩溃的瓦拉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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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印度:让人精神崩溃的瓦拉纳西

大概很少有地方会像瓦拉纳西那样让人神经分裂。

这个地方给我的感受太复杂,以至于在离开瓦拉纳西以后我一直会追问别人的瓦拉纳西印象,可是听到的答案依然还是很分裂,许多人说“啊那个烂地方,太可怕了,再也不去了”,然而同样也有许多人说“啊好有趣啊,标准的印度啊,很喜欢啊”。当然,我所询问的对象都是跟我一样的外国游客,至于印度人,他们大概没人敢对瓦拉纳西说个“不”字,因为那是他们的圣城。

瓦拉纳西号称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而且是当今还有人居住在其中的最古老城市之一。一百多年前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来到这里,形容瓦拉纳西“比历史老,比传统老,比传说老,甚至比它们的总和还老”。美国人的历史感一直有问题,早于三百年的东西他们就当史前文物来对待,所以当面对着一个三、四、五、六千年历史(具体数字各有各的说法,看你相信谁了)的城市时,他们的心悦诚服是可以理解的。想想看,西安的建城史也才不过三千一百多年。

瓦拉纳西是个依傍着恒河的城市。虽说恒河从喜马拉雅山麓一直流进孟加拉湾,穿越了2510公里的距离,流域面积占据印度四分之一的国土,途经了无数的城市,但瓦拉纳西无疑是恒河边最神圣的地方。这座城市相传六千年前由湿婆神建造,而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首次开讲佛法也在这里,并且耆那教有二位圣徒也出自这片地方。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恒河边最伟大的圣城。

根据印度教的传说,流过瓦拉纳西的恒河河段是湿婆神常常巡游的地方,所以到这里来供奉湿婆就成了印度教信众的日常活动,他们也深信圣洁的河水会洗涤他们的灵魂医好他们的疾病。而且,在湿婆的庇护下死者的灵魂可以直升天堂,因此死在这圣河边然后一把火烧成灰,让魂魄随风飘散被正好出游的湿婆收去,是印度教徒最幸福的归宿。 所以,印度全国的印度教徒都会想方设法来到这圣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浸到恒河里,或者躺在河边等死,期望能在这里化作一缕青烟。这些奇异的风俗吸引了不少外国游客,比如以我为代表的摄影组,随时都掏出个照相机咔嚓一番;还比如以荷兰人白瑞为代表的庶务组,每天无事忙在瓦拉纳西的小巷里到处厮混。

说实话,要想了解瓦拉纳西,真要有点厮混的精神和时间才能做到的,因为刚刚到埠的前面两天里,你会恨死这个地方连带恨死自己。

如果不是独一无二,瓦拉纳西也是世界上少数几个一下就会令人厌恶的地方。从迈出火车车厢站到瓦拉纳西的站台上开始,这个城市的嘈杂和肮脏就一下把我包围,无休止纠缠我的像苍蝇一样的拉客小贩,和无休止骚扰我的像拉客小贩一样的苍蝇,驱赶着我背着大包在路上狂奔,一边还要小心躲开脚下一团团的牛粪和倒卧在路边的乞丐。当然,和我一起躲闪着的行走的除了我的老婆兼精神领袖小郑同学之外,还有不少跟我们同样处境的外国人,大家全都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表情严峻。如果Google Earth的卫星此时正好停在我们头顶的话,会看到瓦拉纳西的车站前有一群人在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

走到街上,那简直无与伦比了。设想一下,当你不巧正好站在某个出了车祸的十字路口,双方事主们使劲用嚎叫的音量吵架,后面不耐烦的车辆则一刻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围绕在车辆周围的,是水流一样把所有空当都尽情填满的三轮车、自行车和行人,他们也同样鸣着笛打着铃唯恐别人忽视了他们的存在。可是围观车祸的群众丝毫也不为所动,还有不少人从远处克服万难爬过自行车加入到看热闹的队伍中去。而且,看热闹的人不仅要看,还竭力要成为热闹的一部分,所以大家热烈讨论。此外,四周围永不消逝的叫卖声在尽着最大的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形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副歌部分。试着努力想像一下,并把这样的情景放在每个瓦拉纳西老城的街口、街角和街道上,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来到了瓦拉纳西。

在这种让脑浆随时会从耳朵里流将出来的吵闹嘈杂中,我感到的是一种无法克服的倦怠。每一次要离开旅馆的房间上街去时,只要一想到街上的乱相,不管是不是刚睡了个好觉才起床,我都会立马觉得疲惫不堪。所以我们最后放弃了步行的打算,去随便哪里都坐着三轮车去。

出门在外,我喜欢一切公共交通,惧怕一切专用的车辆,比如三轮车、三轮摩托车或者出租车,因为后者的驾驶员们倾向于把一切外来人等当成上天对他们的额外奖励。我不喜欢付奖金给陌生人,因为这些让我心碎的开销不会让我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好处,反而让我多走了好多不必要的路程并增加了跟人冲突的机会,最后还会成为无良司机跟朋友吹牛时的一个笑料。另外,往往在一路上我内心还会不断地嘀咕“咦好奇怪哦怎么他们造了那么多一样的房子,这个楼好像已经走过第三回了吔”等等。一句话,这个过程十分的煎熬。

大部分的国外城市对我这个生活在上海的人而言,尺寸都小得可怜,况且游客活动的区域又一般比较集中,所以步行是个很好选择,这也是熟悉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不过这对印度就有点行不通了,这个国家在人口密度方面跟我们有得一拼,随便哪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人口也动辄几百万。而且印度人不知为何到现在也不怎么造高楼,不往高处发展的结果就是向四周扩展,于是城市就像个煎饼果子的面饼一样越摊越大。在这样的城市当中游荡,不借助交通工具是行不通的。

好在进入印度以前我们是受过教育的,前人用真金白银换来的教训是,如果要在印度跟三轮车出租车讲价,最好把目的地和价钱写下来,这样的话才能杜绝他们的漫天要价和反悔。我们在瓦拉纳西开始了我们的实践。

和我们印象中的印度人人都能讲英语不同,瓦拉纳西的三轮车夫几乎没有人能懂英语,当然这也是每次我们上车了以后才醒悟过来的。一般来说,在印度只要是我们徒步暴露在街面上,就会有一串三轮车来跟踪我们,很勤快地揽客,那些人的英语都还过得去。不过我这种疑神疑鬼的人一般不去招惹这些人,而是喜欢随手扬招。


第一次招手之前,我们依照前人的指示认真把目的地和价钱写好,准备着和车夫来一番热烈的讨价还价。没想到的是,随便拦下来一个车,车夫几乎只是瞟了一眼我们的纸条就一叠声的“okok、yesyes”,热情地把我们招呼上车,然后开始毫不迟疑地狂奔。我正美滋滋地想“吔,好像没传说中那么难弄么”,三轮车已经奔出了三里多地停在了两个警察面前。原来车夫一点英语也不会,只是用“okok、yesyes”把我们弄上车,再找人去打听地址。

可是这次不巧,两个警察也不会讲英语,只会耸肩摇头。我们在车上尽量变着音调重复说明我们的目的地,希望其中有一款正好能提示一下他们,结果却是迅速引来了一群无所事事的闲人的围观。

“阿尔卡酒店,我们要去阿尔卡酒店”我尽量掩饰着自己高高在上坐在车里被人围观的窘迫,一边尽量希望能快点摆脱这个局面,“或者……奥卡?阿乌卡?奥哈玛·宾拉登?”

警察们还是摇头耸肩。幸好围观群众里面有个人似乎听懂了,自告奋勇地出来给我们做翻译。

“你们要去哪里?”

“阿尔卡酒店。”

“阿尔卡?恒河边的那个?”

“是的是的”

他把我们的目的地解释给车夫,只见车夫连连点头,好像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谢谢,非常感谢!”我由衷地说。

“不用谢,五十卢比!”

“去死!!”

幸好车夫不是跟他一伙的,迅速把我们拉出了人群。我们这一趟的车费是十五卢比,如果他死活跟我要五十卢比,我宁可下车去跟他打架。幸好印度人很少“死活”要干什么,我们后来的经历证明,他们也都是抱着“要要看”的心理开口的,反正要不到也没损失。但是如果有机会而不开口,他们大概会难过得晚饭也吃不下。以后的一路上,我还会不断地忍受印度人这种“要要看”类型的骚扰。

“先生,擦鞋吗?”

“不擦,谢谢。”

“先生,理发吗?”

“不理,谢谢。”

“先生,喝杯茶?”

“不喝。”

“先生,马杀鸡?”

“不马。”

“先生,看表演?”

“不看,让开。”

“先生,……”

“滚!八嘎!”

这是我的最后一招,张国立教的。他说如果想在国外干点什么坏事,一定要先跟人家声明“瓦达西瓦尼轰宁呆死”——日语:我是一个日本人。(这个张国立不是你想的那个张国立,这个张国立是个台湾人,旅行作家。他的太太叫赵薇,当然也不是那个赵薇。)





谢天谢地,瓦拉纳西老城的中心区域是个步行区,巷道窄得车辆无法在里面通行,使得我们终于得以摆脱车辆无休止的鸣笛声。但是不要误会,狭窄的道路是无法制止圣牛的,所以大家还是要很小心地走路,免得踩到无处不在的牛粪。而且据我的观察,这里的圣牛肠胃大多不太好,地上总是浠沥哗啦一大滩,有时走路都没个下脚处。

瓦拉纳西的老城给城市发展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样本,这里的道路形成大概都是出于某种偶然,因为没有哪个人类的大脑能够规划得出如此复杂的图案。如果有人能够把这里的每条街巷都画到图上,看上去大概会像是一盘失手打翻在地的意大利面条。全球销量第一的背包客攻略《孤独星球》一直在地图绘制的部分精益求精,据他们自己介绍每幅地图都要经过四次磡察才能定稿。但在瓦拉纳西他们也大方地承认了失败,留给读者的是一幅近乎空白的画面,上面有寥寥的几条细线,代表他们也曾经努力过。

在这些小巷当中,其实隐藏着不少背包客的乐园。所谓背包客这种特殊的人类,他们有一种在随便什么地方发展出一个自己社区的本事,在瓦拉纳西的中心腹地,欧洲人、澳洲人、日本人、韩国人好像都有一些自己的地盘,在这么盘根错节的小巷里面,我首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选中这些据点的,再者是我始终搞不懂那些后来者又是如何能正确地找到这里的。

以这片老城区的复杂程度而论,美国人如果把三角洲部队空投到这里,基本上就应该是打算让他们全数阵亡的。就算美国大兵武装到牙齿随身带着价值几万美元的装备在这里打巷战,他们也会连北都找不着。所以,那些没有几万美元导航设备的穷困背包客,他们是怎么摸进来找到自己组织的呢?真是奇怪。

然而一旦找到,一切就赫然开朗了。在这自己人的地盘,你喝到的饮料吃到的食物都不再颜色暧昧味道可疑;你终于有电脑可以上网,如果在韩国人和日本人的领地里经过简单调整以后甚至还可以读写中文;侍者全都能说英语(或韩语和日语,不过对我没用),不再需要比划着沟通;邻桌的人也友善有趣并且把你当作自己人。其实在所有这些被包围在印度人中间的孤岛上,只要你不是印度人,他们就当你是自己人。

自己人之间,在瓦拉纳西有一个永远的话题:哇,天呐,老天保佑我和瓦拉纳西吧。其实,我接触到的那些龟缩在孤岛上的外国人,与其说是在相互交换对印度的忿忿不平,倒不如说是大家都多少有点被巨大的文化差异吓到了。孤岛就像是一个能抚慰大家情绪做做心理按摩的地方,给外国人提供了一个觉得安全的环境,让大家在这里得到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和士气,然后掸掸身上的灰尘再出发。

有些人,事实上有不少人,在经过了最初的惊骇之后会开始接受瓦拉纳西,继而产生难以言状的感情,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来。

我们选择的孤岛是紧挨着恒河的阿尔卡酒店(Hotel Alka)。这家酒店最棒的是有一个漂亮的中庭花园餐厅,环境舒适宜人。下午时分在这里一边喝着冰冻饮料一边等待恒河的日落最惬意不过了,尤其是在像我们那样经过了河坛边的一个暴热的中午以后。

河坛是瓦拉纳西的地标,在印度语中叫做Ghat。Ghat的意思是指河岸边或者上山去的台阶,在瓦拉纳西这里自然就是恒河旁可以充当河埠头的石阶,并且还包括了台阶延伸上去的一组建筑。那些建筑大多看上去宏伟壮观,给人一种堡垒的印象。这些台阶和建筑多是由各地的富豪信徒在这里修造,图的是行善积德顺便千古流芳,现在恒河边一顺摆开有六十四个河坛(一说近八十个,一说一百多,唉,这就是印度),形成一片连绵的人工河岸。

这些河坛绝大多数是给信众沐浴用的,另有少数几处用作火葬场。这大概是外国游客对瓦拉纳西甚至对印度最好奇的部分了,几乎所有人在光临圣城之前都会听说过印度教徒如何一边高效率地把恒河弄脏,一边又无所畏惧地将自己投身于恒河的怀抱中。为了印证这种难以置信的传说的真假,每个到访瓦拉纳西的游客都会在恒河边沿着河坛漫步。

不过,只有我这样无知无畏的人才会选择下午2点这么个时间。炎热那是当然的,印度的炎热几乎是他们的特产之一,没什么可抱怨的,我这种知觉特别迟钝的人也不是不能克服。可是炎热的气候带来了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副产品,那就是河坛台阶的各处边边角角都有一股异味蒸腾而起,屡次都把我熏得一趔趄。

这是我们进入印度以后迅速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一:印度人的公共厕所有个外号,花名叫做“墙角”。虽然这里是他们的圣城,身边就是他们的圣河,可一样挡不住他们看到墙角就想撒尿的条件反射。

和瓦拉纳西的老城一样,或者说跟整个瓦拉纳西都一样,沿着河坛的道路也同样污秽不堪,垃圾随处可见,牛粪家常便饭。牛粪的存在形式有两种,一种新鲜热辣地摊在地上,另一种则被收集起来糊在墙上,待晒干以后可以当作燃料用,这让西方人觉得很新鲜。但我们没觉得,因为我们也曾经是这么干的,没准现在咱们哪里的农村还在这样干。

让我们觉得新鲜的是河坛上时不时能看到的正在晾晒的床单。那些床单分别都有自己的领地,聚集在一起的床单们全都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质地,没念过中学也能判断出那一组一组的床单都应该分别有自己的主人,而且那些主人应该都是旅店的老板。床单晾在河边不新鲜,新鲜的是晾晒的方式。这种新鲜的晾晒方式,就是把床单铺在地上。

首先,真的是铺在地上,没有衣架没有绳索没有任何工具,就是摊开铺在地上;其次,真的是铺在随便什么地上,台阶上、平台上、草地上,只要是平地。我百分百相信在他们的床单还没有洗完的时候,那些台阶上平台上草地上曾经堆放过垃圾、曾经有流浪狗打架,曾经有牛拉过屎、曾经有人撒过尿。一想到这些床单回头会铺在床铺上,没准还是我的床铺上,我的脑袋就在烈日炎炎之下冒出了一层冷汗。

当然,这些床单也毫无疑问都是在恒河水中洗出来的,那让我们再来好好认识一下恒河。虽然印度教徒在精神上认为这是全世界最清洁的一条河流,任何污秽的东西都不可能在其中滋生,但没有宗教信仰的科学仪器显然不同意他们的说法。一项旨在了解恒河污染程度的调查表明,在恒河瓦拉纳西段取样的100毫升水中含有一百五十万个大肠杆菌,而安全的洗澡水100毫升中大肠杆菌的数量不应超过500个。也就是说,以沐浴而非饮用的要求而言,这里的河水也超过了安全标准三千倍!

在我们的成语当中,有一个词是用来描述数量极大的情形的,叫做“恒河沙数”。现在看来,怕是用“恒河大肠杆菌数”更贴切一点。

就是在这样的河水中,每天成千上万的信众们把自己浸没在里面,仔细地擦洗自己的身体,庄严地掬起水祈祷,还要认真地含一口在嘴里咕嘟咕嘟地漱口。在这种我认为一沾到就会得上◆爱滋癌的河水里,印度教徒日复一日地洗涤身体和灵魂,居然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疫病,令我不由得赞叹精神力量的伟大。

在烈日下观看令人胆寒的风俗是很快就能让人觉得疲劳,所以需要躲进阿尔卡酒店的花园中去休整一番,以便在日落时分恢复士气和体力再出发。瓦拉纳西的日落不能在酒店的阳台上观赏,或者说是不能在任何一个沿河的阳台上观赏,因为落日不是这里的重点,这里的重点是落日时分在河坛上举行的祭祀。

祭祀不是天天都有,要等到过节才能看到。不过在瓦拉纳西要能碰到个不过节的日子那才叫稀罕,这里的节日一年有四百多个,一星期过九个节是平常事。我们在的那天就有一个节日,本地人下午早早地就摆开了一长排的桌案和祭祀器具,地点就在河岸边最热闹最中心挤满最多人的“杀十匹马”河坛(Dasaswamedh Ghat:Das-十,aswa-马,medh-牺牲,据说湿婆神在这里杀过十匹马做牺牲)。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从阿尔卡酒店走下去,河坛四周的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于是我们也钻进去埋伏在人堆里等着仪式的开始。和我们埋伏在一起的印度人中有一些家伙特别有心机,他们专找外国游客握手,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和人打招呼。一旦手被他们握住以后想收回来可就难了。他们在劫持了别人的手以后,会竭力说服受害者让他给你做一趟“欲仙欲死的马杀鸡”,同时他们就立马开始在那只被抓住的手上捏将起来。这当然不会是在学雷峰,结果当然也往往是不欢而散。我在一旁偷看了很久,没见到他们收到过一毛钱,但也没见到他们露出过哪怕一丝气馁的神色。

在祭祀现场如果有心观察一下,可以发现不少这类有趣的人物,其中有些还很上镜。比如很多人都穿着五花八门演戏一样的传统服装出现,额头上涂着白道穿黄衣的苦行僧在里面特别抢眼。喜欢拍照尤其是喜欢拍人物的色友,绝对应该站到我这个位置来,这里十五分钟拍下来的片片能顶用半年。

当然,更好看的是祭祀本身。仪式的举行一如舞蹈,一排清一色的精壮男子英气逼人,手里挥舞着各种点了火的祭祀器具,整齐干练的动作和张驰有度的节奏,让火苗在夜色中画出令人迷幻的金色线条。有一度我都觉得这不该是在印度,而应该是在将士即将出征前的罗马帝国,时间和空间尽皆昏乱。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我在祭祀中感受到了一样在平常印度完全没看见过的特质:纪律。

和全世界的其它旅游景点一样,这种祭祀活动现场也挤满了从手机到大炮的各种照相机,游客们钻来钻去只顾占个好角度丝毫也不管是否挡了别人的视线。印度的观众们显然已经见怪不怪地在座位上静静地忍着,看着这百来位精力过剩的外国人来回折腾,动静明显要比在场的几千印度人还要大。这颇让我觉得过意不去,但想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就来这么一趟,于是就接着没心没肺地拍照去了。

现场那些印度人的专注神情,解答了我的一个疑问。起先我以为瓦拉纳西每年排满的节日是讨好游客用的,为了避免游客失望而把节日变成天天上演的作秀。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场表演,我无法接受在场所有印度人全是群众演员的假设,因为我看到的虔诚全都真心实意,也因为他们是如此依赖宗教的一群,绝不会把祭奠当作一场游戏。

到此为止,我以为我已经见识了瓦拉纳西的精彩,直到我看见了第二天清早的恒河。





清晨的恒河,太阳从对面的地平线悄悄地升起来,照亮了河岸边绵延伸展的河坛,色彩和光线都漂亮得有点过份。

我们在河坛边雇了一个船工,坐上他的小木船离岸巡游。沉默的船工一桨一桨地划着小筏子,让我们看尽了朝阳下泛着红光的瓦拉纳西。此时的恒河好像河水都清澈了些,更重要的是,这个始终锣鼓喧天的瓦拉纳西现在终于安静了。

赶来河边晨浴的信徒们不分男女老少,迈下台阶走进恒河中,柔和的阳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庞。他们每个人都专注着自己在水中的修行,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此刻,大概在他们心里也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外界”存在。

沐浴在河水中的人不单单是在洗干净自己,他们大多有一些自己的祈祷仪式,动作缓慢安详从容不迫。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没到胸口的河水中,面对着阳光低头闭目合十,安安静静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平静和满足,并且为之羡慕。

我居然开始羡慕一个印度人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明白这是到了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我要赶在自己对这个地方着迷以前赶快离开,免得自己胶着在瓦拉纳西的混乱和美丽之间天人交战左右为难。

我不想因为瓦拉纳西而神经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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